小说连载：《乙方》（22）

作者：燕五

【蝴蝶效应】

中国进入21世纪一来，仿佛一直都在筹备着不停的开会，北京在准备奥运会，上海在准备世博会，两地的房地产概念地产板块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充斥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北京的盘古公馆已经售出了天价观奥房，而上海的世博板块也因为世博会即将来临开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汹涌浪潮。世博的交通，世博的配套，世博的所有环境建设都像是一只蝴蝶在扇动翅膀一样危险。于是，上海市浦东新区世博板块的地价房价开始迅速膨胀，于是，上海市的整体房价被其带动着也开始迅速增长，于是，长三角地区的房价在以上海为浮标的前提下也开始不断上扬，于是……

作为这个漩涡的中心，上海市浦东新区的世博板块内，几大全国性地产开发上市企业刺刀见红的开始了拼杀，而营销部门作为房地产业直面市场的终端，就显得越发重要和紧张。

自从回到了上海以来，乐志恒的压抑没但没有之前想象的井喷式释放，反而越发严重。甲方营销的工作强度虽然不如乙方更直观，却也是步步惊心，如临深渊。作为长青集团在上海浦东新区的一号作品，乐志恒接下的这个项目，正在世博板块的区域要地，而且又是集团今年全国市场的重中之重，乐志恒知道自己作为甲方新人，要不是上面有一个得势得力又知心的老总罩着，没那么容易爬得这么快，高速度就意味着高风险，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再次折戟沪上，上次在乙方摔了一个跟头还能爬起来，这次如果在甲方再摔一个跟头，估计他乐志恒这辈子在地产圈儿里就废了。

乐志恒开着车又从刚刚正负零的项目现场兜了一圈，回到上海一个月以来，乐志恒几乎天天都要来项目现场看看，他可以想象，未来三年后，这里状况的改变，将会是天翻地覆的。当世博会大幕开启，这里的人流会形成新的汪洋，轨道交通的发展，地面交通的扩建，周边现在已经初见端倪的商业配套，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见证一个全新大时代的来临。想到这里，乐志恒现实的打住了自己的思路，目前寄望于这些还是为时尚早，2008年5月份，预售许可证会拿到，而此前的策划营销部分也要启动了，真的把这个项目交由洪泰吗？要知道，这会儿的乐志恒已经可以做绝大部分主来决定项目的乙方归属，半年多之后，已经翻身做主人的乐志恒，会回顾他的奴隶时代吗？

洪泰无好人，乐志恒觉得洪泰一个好人都没有，上到蒋峰，下到宋平赵亮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没有一个好人，特别是洪泰上海公司，他呆过的这几年，所接触的人不是笑面虎就是白眼狼，自己在洪泰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顾。乐志恒咬牙切齿的想把洪泰排除在这次甄选的乙方之外，可他骨子里早就已经浸透了洪泰的气质，就算乐志恒把牙齿咬碎，也没可能在大脑中筛选乙方的时候绕过洪泰，更何况乐志恒在甲方的上司，也是长青集团上海区域老总孟繁星和金SIR关系密切，甚至非正式的请了金SIR做他的项目顾问，金SIR插一句话，就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乙方选择乃至项目走向。关系，就是甲乙双方都逃不掉挣不脱的网，每个人都是在网里的鱼。

在概念地产方面，沈东阳可以说是半个专家了，在北京的时候，沈东阳做过至少三个北京奥体板块的楼盘，炒作手段，营销方法都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沈东阳早就知道乐志恒不愿意把项目交给洪泰来做，但这没关系，乐志恒跳不出洪泰的影响力，更何况这次在专业关卡上守关的还是概念地产行家沈东阳。外行看热闹，可内行看的就是门道了，乐志恒没办法假装不明白，特别是在沈东阳想刻意敲打敲打他这位兄弟的时候。

“老乐，出来吃个饭吧，咱哥们儿闲着聊聊。”沈东阳给乐志恒打电话的时候显得格外亲切。
“啊，这几天我有事儿，天天忙着应酬呢，改天吧。”乐志恒知道沈东阳打电话给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手中的这个项目，所以马上推托。
“杨震回北京了，你知道吧？沈东阳说。
“什么？啥时候的事情啊？他怎么回北京了？”乐志恒对郑啸虎和杨震都是恨之入骨，一听说杨震回北京了，马上来了精神。
“上周的事情了，蒋老大把他弄回去的，说是要提升提升他的能力。”沈东阳嘿嘿的笑，他清楚乐志恒现在想要听的是什么，除了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再没有什么比打压他的“仇人”更能让乐志恒感到兴奋的了。
“我操，那这孙子可惨了，蒋老大训练可以要扒层皮的。”乐志恒提高了声音，北京洪泰的旧人，特别是他们这一批，都知道蒋峰的魔鬼式教育方式，那是一种近乎于逼人到极限的辛苦。
“是啊，这次洪泰上海下雪北京也冷，出来喝点儿酒聊聊吧，我这几天也刚好闲下来，老郑忙着办元旦和甲方的联谊活动呢。”沈东阳又提出了邀请。
“哎呀，东阳，我今天是真有事儿，这样吧，明天，明天我请你。”乐志恒松了口。
“成，那成，不过你丫一甲方，请我肯定是要大餐的。”沈东阳开着玩笑说。

干掉了杨震后，郑啸虎总算轻松了一些，他正在头脑里构思一个主意，想把上海洪泰像之前的北京洪泰成立之初那样，进行一番梳理，将策划和营销组合为一个部门，这样上海洪泰就会有两个大的部门，策划营销部和客户服务部，把事情都派下去，沈东阳也好，何婷婷也好，都会忙起来，就没功夫做那些让他操心的事情了。不过目前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处理，就是关于长三角地区的客户维持，就要元旦了。

联系客户方面原本是应该沈东阳或是何婷婷去做的，可这次郑啸虎不打算让他们做了，因为郑啸虎发现自从沈东阳上位之后，他接到的客户电话越来越少了，这是一个不好的迹象，作为洪泰上海的一号管理者，虽然上层权利已经让他的活动范围形成了一定的束缚，可郑啸虎决不允许自己坐以待毙，他得主动一些，再主动一些，至少要让上海洪泰的现有客户知道，他郑啸虎还是管事的，沈东阳和何婷婷再有本事，跳得再欢，也是在他的手下。

“喂，兰总您好，我是洪泰的郑啸虎啊。”
“你好你好，啸虎啊，好久不见。”
“是啊，我们公司最近在调整，所以比较忙，兰总是这样的，元旦就要到了，我们洪泰上海公司在新锦江饭店定了一个宴会厅，要请咱们几个重要甲方的领导一起聚一聚，吃个饭，初定在了一月五号，周六，您可以一定要来啊，‘水语城’可是我们的明星项目，您这个领导不能缺席。”
“哦，一月五号啊，我尽量吧啸虎，不过宫鹤这边一定会带人过去的。”
“啊，宫鹤那边让沈东阳去接待吧，您是高级领导，我一定要亲自接待并且陪您好好的喝几杯酒，聊聊过年的合作。”
“呵呵，我算什么高级领导啊，对了，我们总部的赵总去不？”
“赵总？我没有请她，赵总让她忙她的事情好了，她一在，我们这些男人放开了聊都不敢了。”
“是啊，老大姐，比较严肃。”
“嗯，那就这么说好了，兰总您一定到，我到时候等您。”
“好吧，嗯，我会去的。”

挂了兰洪光的电话，郑啸虎有一些小小的得意，因为无论是比兰洪光级别高的赵汉英还是比兰洪光级别低的宫鹤，都不如兰洪光在“水语城”项目上的决策力度。如果兰洪光告别了“水语城”，那很可能会升任更高级别的领导，甚至后来居上反压赵汉英一头，所以郑啸虎认为，跟兰洪光搞好关系才是正道。

这样的电话，郑啸虎在一天的时间内打了好几通，电话那端都已经答应了他届时到场，这让郑啸虎觉得，自己还没有失势，至少没有失掉自己在甲方那边的势头，沈东阳搞客户关系搞得再好，也很难往更高级别的领导层靠，营销总监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毕竟甲方领导看人也分三六九等，副总经理还是副总经理，一个字就可以改变一个人在乙方的份量了。

【社会黑】

沈东阳把乐志恒约在了虹桥路古北路的鲜墙房吃饭，一个环境清幽的旧式风情餐厅，装修处处渗透着一种老上海式的怀旧风情，一些穿着上世纪三十年代长衫引路的服务人员显得非常正式，空间里丝丝缕缕沈东阳根本听不懂的评弹在咿咿呀呀的回荡着。在乐志恒没来之前，沈东阳随手拿了一本店里摆放的书，古香古韵的墨迹，有一种时空恍惚的错觉。

乐志恒进来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沈东阳会拿腔拿调的把他约到了这个地方，他笑着坐到沈东阳对面，从沈东阳放在桌子上的软中华香烟包里拿出了一支烟燃，比比划划的和沈东阳谈起了这个店的装修风格和客群定位，两个的策划营销专业人士，像是游戏一样的把店子里的优劣势谈了一个遍。

沈东阳貌似一直都没有谈正题的意思，总是在七扯八扯的聊着风花雪月。乐志恒是有些急的，他确实想从沈东阳嘴里知道知道杨震到底是怎么样被干掉的，洪泰自从他离开后的风风雨雨都是他所想知道的。人都有这个心理，当自己离开了一个环境，总是希望这个环境更加的复杂而且恶劣，很难在心里虔诚的加以祝福，这是一种人性中共性的阴暗面。

“浦东那块地，年后就要找合作的乙方了，愁啊。”嘻笑了三杯酒后，还是乐志恒有些控制不住的把饵递了过来。
“愁啥？直接签洪泰得了。”沈东阳嘻皮笑脸的说。
“我也想啊，可我上边不是还有领导嘛，哪个领导说话都得给面子，何况洪泰虽然和我们在北京有过合作，在上海却和北京不一样啊，服务团队也不一样，北京是蒋老大亲自扛大旗，上海这边的人员安排情况，就算我不往上说，上面也会多多少少有所了解的，现在我们长青集团无论是在上海方面还是北京方面，对这个项目都是太在意了。”乐志恒想方设法把话题往人事方面拐。
“说真的，老乐，这个项目，洪泰是势在必得的，蒋老大那天打电话跟我说了，现在上海的项目量上不去，我也要担起责任了，如果你的项目我再做不成，我就得撞墙去了。”沈东阳严肃了起来。
“兄弟，不是我不想给你啊，郑啸虎得出面和我们这边的头儿谈啊，他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头儿，未必吃他忽悠那套，对了，那天你说杨震走了，现在洪泰怎么样了？”乐志恒问。
“杨震走了，大部分的工作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又当爹又当妈的，管了策划管营销，还得顾着开拓客户这边，愁死了。”沈东阳半真半假的诉苦。
“有时候我都看不过去，郑啸虎啊，不行，还不如你老弟来当老大，业务开展得还能顺利一些。”乐志恒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他有他的长处吧，管理能力还是有的。”沈东阳明显言不由衷，自从杨震走了后，沈东阳处处都在防着郑啸虎，生怕他把自己给卖了都不知道。
“我看啊，要不我帮你把丫踢出局算了，省得一天到晚都看他那张嘴脸，这孙子阴着呢，我怕你像我一样，真被丫坑了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那天琢磨了，杨震这次被调回北京，绝对是跟郑啸虎有关，不行你就先下手为强，把他先办了。”乐志恒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
“老乐，你别坑我，我来上海才半年多，人事变动已经不小了，万一蒋老大看我这么活跃，把我给办了，那可就丢人了。”沈东阳摇了摇头。
“东阳，你胆子太小了，其实蒋老大派你来，有很大一部分程度就是让你来闹的，然后帮他肃清上海这边的团队，他在背后给你撑腰，你怕啥？”乐志恒说。
“老郑啊，有时候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儿，他办事情让人觉得挺闹心的。”沈东阳叹了一口气。
“行了兄弟，我知道了。项目的事儿，现在我真不敢保证，不过我肯定会帮你争取的，你呀，小心点儿郑啸虎就对了。”乐志恒看着沈东阳说。

吃过饭后，沈东阳拉着乐志恒去了鲜墙房四楼的酒吧，两个人谁也没再聊起关于洪泰人事和长青集团浦东项目的事情，可沈东阳知道，不止是他在想着这些事情，乐志恒也同样在想着这些事情。乐志恒的态度很直白很明显，就是报仇，就是想把郑啸虎踢出洪泰上海公司。沈东阳在这之前虽然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防备郑啸虎，却从未想过要主动攻击，毕竟郑啸虎是蒋峰当年派过来的封疆大吏，蒋峰对郑啸虎的态度也一直是暧昧不明朗的，这是沈东阳最顾忌的。

自从那次在何婷婷和赵亮面前喝醉了，沈东阳就再也没有醉过，他在心中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近似于预警系统的暗示，每喝到了一定的量，就跑到洗手间去把胃里仍未消化的酒给扣出来，虽然这样做比较恶心，但却能保证他在任何场合不失态。

沈东阳正对着马桶狂吐的时候，感觉后面有人拍他的后背，转身一看，乐志恒跟了过来，他递给沈东阳两张面巾纸，点燃一支烟，靠在洗手台上看着有些尴尬的沈东阳。

“不就提了老郑几句吗？至于把你丫恶心成这样吗？”乐志恒笑。
“操，真难受，你丫现在太能喝了。”沈东阳平复了一下，到洗手池边，洗过手和脸后，用手捧了一点水漱口。
“是你太脆弱，哈哈，真的东阳，我的意见你考虑一下，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想趁这个机会晃动一下郑啸虎了，现在只有他在和你争，如果把丫晃倒了，我舒心你舒服，咱哥们儿都自在，真的，东阳，我觉得你应该大胆一些。”乐志恒侧脸倪着沈东阳说。
“你想怎么晃他？”沈东阳吐完洗过脸了，头脑又清醒无比。
“这还不容易？你可能还不知道，郑啸虎一直都在和一些小公司合作卖项目，我找几个跟他关系良好的小公司一起来做竞投标，那些家伙肯定会去找郑啸虎买消息，你装装瞎子，咱们两头都暗地里为蒋老大多收集收集一些这方面的东西，你觉得丫会咋样？”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乐志恒搭着沈东阳的肩膀说。
“唉，行吧，如果他真的跟公司有二心的话，也是该处理的，不过，你丫别玩得太过份，项目我是要定了，不然折腾完了老郑，我和蒋老大也没办法交待。”沈东阳叹息着说。
“放心吧，项目的事儿，我肯定力挺有你作主的洪泰，更何况金SIR和我们孟总的关系还那么磁。”乐志恒笑了。

打车回家的路上，沈东阳觉得这个世界的黑社会他没见过，但是这个世界的社会黑他是有体会的，而且他就在这种黑的中间地带，像是呆在夜晚的高架桥洞下面，承载着车来车往的上上下下。就在那个他刚刚呕吐完的洗手间里，就在今晚，他和乐志恒又一次握手合作，但他们此际合作的目的已经不再像以前做项目一样的同心同德同进同退了，他们的目标截然不同，但是想法却是相同的狠，干掉郑啸虎，乐志恒真的会舒心吗？干掉郑啸虎，沈东阳真的会舒服吗？霓虹无法给他带来答案，只有车窗外无边的夜幕冷眼看着。

走进家门后，沈东阳掏出电话来拨通了何婷婷的电话，何婷婷已经入梦，却被沈东阳叫醒了，他说他想她了，他没说这种想念是真是假，何婷婷也没有说是信还不信，两个人互诉着对彼此的需要，然后各自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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