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乙方》（36）

作者：燕五

 
【拨剑而起】

郑啸虎其实在出事儿当天就已经知道肖靓在“绿柳公寓”售楼现场被砸伤的事情了，可他一直都没敢给任何相关人士打电话。郑啸虎一直认为自己是非常喜欢肖靓的，甚至于在离开洪泰之后，他也试图去关注肖靓的消息，希望能有个巧合再与肖靓相遇，发生一些什么。但始终都没有这个机会，因为肖靓对他确实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更何况郑啸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做人是蛮失败的，在洪泰这么多年，没交下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

肖靓毁容了，这是郑啸虎所得到的最不幸的消息，在夜深人表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消息的不幸程度超过了他现在事业上所面临的一些问题。郑啸虎无从想象肖靓毁容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那张曾经如花似玉的脸庞难道就真的会变成一面残缺并被拙劣修补过后的墙吗？

犹豫了几天后，郑啸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肖靓的电话号码，电话那端是一个普通话特别标准的男人接的，他说肖靓现在情绪非常不好，身体状况也不好，所以不能和任何人沟通。郑啸虎挂上电话后，不由得长长的一叹。

其实肖靓在醒来后，就知道自己脸上的皮肤有了太多改变了，手术修补过后的脸在清醒状态下很痒，这种痒是直刺心灵的痒，肖靓知道自己的脸上和头上都被缠绕着很多层纱布，而在她的对面，是李晓勇因为过度疲惫而憔悴的那双眼睛，眼睛里是肖靓最迷恋的关切和温柔。

很快的，沈东阳就赶来看她了，和沈东阳一起的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子，看样子这个女孩子和沈东阳的关系非同一般。肖靓说不出话来，一双大眼睛里有太多想言不能言的痛苦。沈东阳跟肖靓说，她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医生说基本上可以排除要再动手术的危险，现在关键的问题就是养，把伤养好了，公司还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肖靓回去处理。沈东阳的话虽这么说，但肖靓这么聪明的人，早从李晓勇和董婉的神色中看出来了自己的伤势一定不轻。沈东阳说完这些话后，就见肖靓的眼中缓缓从耳际线处流下了两行泪水，滴落在裹着头的纱布上。

绿洲集团的“绿柳公寓”退房和索要差价的闹剧还在继续，可沈东阳这次前往绿洲集团的目的完全不是为了关注这些事情，他想要跟绿洲集团的领导们讨个说法，毕竟肖靓去“绿柳公寓”是为了工作，而肖靓受伤倒地的第一现场又是“绿柳公寓”的售楼处室内，绿洲集团领导在那天医院里看了看情况后就走了，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这让沈东阳非常恼火。

沈东阳和绿洲集团方面的人据理力争，最后争到大家都把话说得很难听了，绿洲集团觉得如果沈东阳再这样争执下去，那绿洲集团和洪泰公司的合作就很难继续下去了，现在因为建筑和房地产开发销售受伤的人多了，绿洲集团不可能全额的赔付肖靓的医药费。沈东阳说合作与否都是双方按照企业发展的既定方向所定下来的诚意联盟，出现了这种意外当然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意外出在“绿柳公寓”设有保全安防系统的售楼处，那绿洲集团必须要全额支付医疗费用，至于其它费用，则有洪泰公司来承担。

“这个我们会问一下律师的意见，领导们有了合适的处理意见后会和你们公司方面联系的，好吧，先这样好吧？”绿洲的一个公关部经理想结束与沈东阳的对谈，因为在口才上，他远远不如沈东阳，再这样下去，沈东阳只会越说越多，把问题越扩散越大。
“嗯，我希望绿洲集团的领导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要知道我们洪泰公司在合作这几年里，是没少帮绿洲集团卖房子的，在绿洲集团的形象树立上也下了一定的苦功，现在绿洲集团的形象已经出现了问题，如果再出现一些横生的枝节，对哪方面都不好。”沈东阳近乎威胁的说。

沈东阳气呼呼的从绿洲集团回到了洪泰公司，还没等喝口水的时候，蒋峰的电话就追了上来。蒋峰在电话那端勃然大怒，蒋峰说自己之前交待过，要低调冷静和谐一些的处理和甲方在这次意外事故中的责任划分，不能这样咄咄逼人。蒋峰说我看你沈东阳每次去要服务费的时候不怎么上心，怎么一去要事故理赔的时候这么不冷静呢？沈东阳说现在肖靓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已经知道自己被毁容了，开始不吃不喝，每一个看到她那副样子的同事、朋友、亲人都觉得非常难过，而绿洲集团自己搞了一大堆事儿，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居然理都不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蒋峰说我们是在做生意，不是在讲情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事情处理得得体，不能像疯狗一样跑到甲方那边一顿乱咬，刚刚绿洲集团的常务副总给他打了电话，口气相当不好，而你沈东阳这种行为是服务行业里绝对不可容忍的。沈东阳说我现在要解决的就是肖靓和绿洲集团的问题，我并没有急进，我只是去讲道理，如果这些道理他们都不听，那我也没办法了。

第一次，蒋峰和沈东阳第一次谈得双方都很火大的挂了电话。沈东阳并没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蒋峰在事前打了这通电话，提醒他也好，警告他也好，沈东阳也还是会去绿洲集团去进行必须的沟通和质疑。

在电话挂断之前，蒋峰对沈东阳的作法表现出了极大的失望，沈东阳没说什么，但是在他的心里，对蒋峰更加的失望。就算是服务行业，就算是乙方，但是和甲方一样，每一个员工也都是人，大家都会遇到一个人的人性问题，乙方有时候确实是必须要面对屈服和妥协，但任何一种屈服和妥协都是有底限的。这次的事件，就是沈东阳的底限，沈东阳看过肖靓那张流满泪水的眼睛后，就决定一定要为她周旋到底，哪怕把自己逼入险境也在所不惜，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自己安全过。

晚上的时候，董婉发来了短信，董婉说现在肖靓已经被说服开始进食了。董婉觉得沈东阳在她看来是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人。沈东阳没回董婉的短信，但他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应答。

【论成败】

很快，蒋峰就对他的这次震怒作出了动作，他通过正式的官方文件通知沈东阳，将委派邱义到上海接替肖靓做营销策划总监的工作。沈东阳知道，这也许是蒋峰打出的杀招夺命牌了，目前说接替肖靓的位置，但很可能要等着某天取代他沈东阳的位置。

邱义刚到上海，沈东阳就把之前肖靓拍的一些照片给他看了，然后又带着邱义去了一趟医院，在做这些的过程中，沈东阳没有和邱义说太多的话，没做太多沟通。一切的事情就是如此的，一个如花似玉能力出众爱情事业都很顺利的女孩子，在一瞬间失去了这所有的一切，但应该负责的人却始终都在逃避责任，蒋峰强势给她，给沈东阳撑腰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的，毕竟现在行业越来越不好干了，而得罪哪个甲方，都有可能会给企业造成很大的影响。

邱义看过这些后，也没对沈东阳就这件事说什么，那天晚上的接风酒，两个人聊的都是北京的一些事情，因为目前的市场环境，北京的项目也流失了一些，蒋峰在北京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现在的洪泰北京总公司，有项目问责制，相关领导必须对自己部门所流失的项目负责，不管是什么原因流失，都要有人出来负责。杨震被蒋峰减了待遇，而杨震部门里的一些人，也因为项目服务不过关，或是专业能力不够强，被蒋峰辞退。这种变象裁员，让整个洪泰总部都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甲方那边的销售压力转嫁而失去位置。

邱义后来对沈东阳说，自己原本也是不打算过来上海的，但是没办法，蒋峰给他施加了好多压力，迫使他必须放弃在北京的一些事情，打乱原有的生活节奏来进入上海。沈东阳可以想象蒋峰是如何对邱义施加压力的，蒋峰是那种不达目的死不休的人，他做事情出了名的坚决和果断，为了这个企业，蒋峰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太多了，在这种整个乙方大环境都随着甲方风雨飘摇的时刻，蒋峰更不能让自己的企业出任何问题，哪怕他会被人诟病和不理解。其实沈东阳是理解的，只是沈东阳无法接受。

作为一个职业的营销策划人，邱义很快就进入到了工作状态，在当年的洪泰四大才子里，邱义长得最高，但年龄却是最小。他和沈东阳一起所约见的第一个客户，就是当年四大才子中年龄最大的老大哥乐志恒，当三个人作为甲乙双方出现在饭桌上的时候，往日的种种又一次被他们共同拉到了眼前。渐渐的回到了最初，反尔略微淡化了甲乙双方的立场。

“想当年咱们四个在北京地产圈儿里搞风搞雨，没想到现在全都跟上海扯上了理不清的关系，日子过得真快啊，八年了。”乐志恒不无感慨的说，自从和何婷婷好了以后，乐志恒的心态也好了很多。
“你老大哥和杨震是最先到上海的，对于上海的市场环境和工作节奏把握也是多有心得，以后虽然是合作方，你也得多多照应小弟我啊。”邱义半真半假的说。
“可别提我们了，我们都是失败者，我和杨震都是失败者，东阳这孙子最贼，爬得最快。”乐志恒拍了拍沈东阳的肩膀。
“我这个位置，坐着烫屁股的，你们现在谁想跟我换换？我搭钱跟你们换。”沈东阳也半真半假的说。
“大家都不小了，都是不复当年了，听说杨震现在在北京总部也是蛮消沉的，怎么做了八年后，我们都觉得累了，老了呢？”乐志恒摇头叹息。
“老的是你，我们可没老，你这小子是当甲方当油了，我们天天都在苦干实干的做执行呢。”沈东阳给乐志恒倒满了酒。
“听说了吗？郑啸虎的公司也快撑不下去了，眼看着又要到九十月了，今年的金九银十怕是没指望了，市场环境太操蛋了。东阳，你得感谢我了啊，我可跟我们孟总那边没少美言，每次帮洪泰要服务费都是紧催紧赶的，你应该跟蒋老大说，给我们长青集团发个模范客户奖状。”乐志恒说。
“不是吧，老郑的公司不是蛮好吗？项目不少啊。”沈东阳皮笑肉不笑的说。
“你歇了吧，老郑的公司怎么样你不会不知道的，他现在项目表面上是多，可服务费收得巨少，更可怕的是，就连这点儿服务费都收不上来，乙方靠什么？靠的就是甲方往自己碗里给填口吃的，可郑啸虎搞了这么多关系，连这口吃的都没有。”乐志恒从盘子里挟了一块肉，放进沈东阳碗里。
“上次蒋老大在北京还说，郑啸虎这人其实能力还是不错的，就是心有些窄，常常把自己给绕进去，结果就上不了岸了。”邱义插话说。
“东阳，你信不？我在这儿放话，十月之前，老郑的公司就得关门大吉，他现在是真穷啊，据说员工的工资都欠了两个月了，谁愿意给他干啊？都是出来打工的。”乐志恒煞有介事的说，
“老乐，我觉得不至于，老郑应该会挺到年底吧。”沈东阳皱紧了眉头，严肃的分析说。
“年底？不可能，他能有多少钱啊？他老婆之前给他投的那些钱，都被丫拿去打了水漂了，现在连个响声都听不见，老郑要挺到年底，除非他把自己手头房子和车卖了，你觉得他有这勇气吗？”乐志恒抿了一口酒后眯着眼睛说。
“有几个像蒋老大一样，当初为了搞洪泰，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的狠角色啊？”沈东阳说。
“是啊，据说当初分完了家后，蒋老大为了撑这个公司，真把家里的房子给卖了，这才能把我们几个召集到洪泰，也才有洪泰的今天。”邱义也感慨说。
“所以你等着吧，东阳，我们就在这儿打个赌，老郑的公司，绝对撑不到十月，这两个月他挺不过去了，十月之前，关门大吉。”乐志恒一本正经的说。
“赌什么？”沈东阳挑了挑眉毛。
“赌不能离开嫖啊，这样吧，我们赌如果东阳输了，你带我这个中间人和乐老大一起去上海最顶级的会所约个小姐HAPPY HAPPY，如果乐老大输了，做东的就是他。”邱义拍着巴掌说，他听说过乐志恒后来比较好色，这时候的邱义，考虑到了乐志恒是甲方，赌注也要投其所好。
“嫖你大爷啊，现在何婷婷看我看得特别严，那可是你们洪泰的人，万一哪天你们两个孙子说漏了嘴，我就惨了。”乐志恒摇了摇头。
“对了，你和婷婷真准备结婚啊？”沈东阳突然想起这一段时间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
“是啊，都不小了，大概年底吧，就把婚先结了，我定了一套我们公司的房子。”乐志恒说。
“好吧，不难为你了，如果谁输了，谁就请张生记大餐一顿。”沈东阳笑着说。

郑啸虎这会儿正在外出去追讨服务费的路上，莫名的，他感到自己的耳根子一热，一看车前的油表，又该去加油了。